澎湃新闻：圆桌丨中俄权威专家详解：两国携手维护战后国际秩序，捍卫国际公平正义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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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新华社报道，5月7日下午，国家主席习近平乘专机离开北京，应俄罗斯总统普京邀请，赴莫斯科对俄罗斯进行国事访问并出席纪念苏联伟大卫国战争胜利80周年庆典。
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苏联伟大卫国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在这一特殊历史节点，习近平主席应邀出席在莫斯科举行的纪念苏联伟大卫国战争胜利80周年庆典是习近平主席此访一项重要内容，也是中俄相互支持对方举办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纪念活动的应有之义。
在这个特殊的历史节点上，中俄共同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有何意义？如何坚定捍卫正确战后秩序观？对此，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邀请中俄权威专家就相关问题进行深入解读：
冯绍雷，华东师范大学俄罗斯研究中心、周边研究中心主任、资深教授
科尔图诺夫，俄罗斯著名国际问题专家、前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学术主任
坚定捍卫二战成果
澎湃新闻：习近平主席此访一项重要内容是出席纪念苏联伟大卫国战争胜利80周年庆典活动。在您看来，中俄将如何共同捍卫二战胜利成果？作为二战胜利国，中俄如何将历史经验转化为维护当前国际安全的实际行动？
冯绍雷：二战胜利已80周年了。总体而言，近代国际史上很少有过这么长的历史阶段当中，有幸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争。首先，这得益于二战结束之际所创立的国际体制，其次，也在于人们从二战的血腥教训当中，所获取的难得的认知水平的提升。在我看来，对于二战历史的认知关键问题乃是如何客观公正地看待二战的胜利成果，尤其是世界民主阵营战胜法西斯阵营的过程当中，中俄两国的历史性功绩。
值得高度关注的是，苏联——包括各加盟共和国与各族人民——在二战欧洲战场上所发挥中流砥柱的作用正面临被不断篡改歪曲、甚至被抹黑的态势。同时，据历史资料记载，中国在亚洲战场上浴血奋战所取得的伟大成果，早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就已经大大动摇了日本执政者对这场不义战争前景的信心。这同样已被载入史册而不容抹杀。
作为二战胜利最重要成果的联合国体制，虽经挑战与冲击，其相当一部分功能已经不能正常发挥作用。究其原因，就在于有人要根本否定联合国体制的重要历史作用。比如，在美国新保守主义的代表人物看来，就是要彻底摆脱以联合国——包括以安理会为核心以及一系列维护全球秩序稳定与公正——的整个体制设计对于霸权的羁绊。
面对这样的挑战，一是要坚定不移地捍卫二战胜利的成果及其历史阐述的公正客观，二是要坚决有效地维护联合国秩序的正常运行与改革创新。中俄在这一领域的合作具有丰富的积累与经验，我看到中俄双方近来有不少新的总结与成果。在新形势下需要与时俱进，确保关于二战历史记忆的常叙常新。
科尔图诺夫：最近有很多人企图篡改二战的历史。例如在西方，对战争受害者有一种选择性和偏见的做法，可以称作“以欧洲为中心”（Eurocentric）。这些人谈论或书写很多关于欧洲人的苦难，关于纳粹在被占领的欧洲国家，或日本人在亚洲对欧洲人犯下的暴行和恶行。然而，他们似乎忘记了苏联和中国在这场战争中遭受了最大的人员损失，分别高达2700万人和2100万人。这些损失大多是平民，苏联和中国领土上的战争暴行，比其他任何地方都多得多。
当今的政治总是会干扰我们对过去的理解，我们倾向于研究那些支持日常决策和立场的历史证据。然而，在可能的范围内，当代政治不应该定义我们对待历史的方式。这不是为了保持民族自豪感，也不是为了捍卫民族神话。
每个国家，无论大小贫富，东方或西方，都有一些值得骄傲和遗憾的历史。但是，如果我们开始有目的地扭曲对过去的理解，以服务于眼前的政治目标，我们注定会模糊我们对今天和明天的看法。这种蒙昧主义不仅令人遗憾，而且可能有致命危险。
澎湃新闻：习近平主席对俄罗斯进行国事访问并出席纪念活动，传递了怎样的信号？
冯绍雷：当前国际局势的动荡变化，包括俄乌冲突依然处于高度不确定前景之下，不可避免地会对在俄罗斯举办高规格的多边二战纪念活动产生影响。
一方面，尊重和维护在二战当中以鲜血与生命建立起来的各国间的传统合作与情感，伸张正义与和平，抵制任何拉帮结派式的霸权施压，这是中国一贯立场；另一方面，在当前国际冲突前景已经扑朔迷离的背景下，以纪念二战胜利的多边国际交往活动为宝贵契机，尽可能地创造与发掘劝和促谈的机会，舒缓冲突各方的对立，避免动荡中世界陷于战乱，我认为这也是包括中国在内相当多的国家参加二战胜利纪念活动的初衷。
科尔图诺夫：2025年的庆祝活动，除习近平主席外，俄罗斯还向斯洛伐克总理菲佐、塞尔维亚总统武契奇、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主席阿巴斯和巴西总统卢拉发出了邀请。可以说，普京总统称习近平主席是此次纪念活动的“主宾”，这表明习近平主席出席纪念活动对俄罗斯来说有特殊意义。
澎湃新闻：近年来，在历史研究和舆论场上，出现了试图将二战胜利归功于西方，出现了淡化苏联作用、甚至歪曲历史的声音。中俄曾多次强调弘扬正确二战史观，维护二战胜利成果和战后国际秩序，捍卫国际公平正义。中俄两国应采取怎样的行动，维护全球反法西斯战争的多元贡献叙事？
冯绍雷：最近，我读到俄罗斯刊物上有关二战胜利纪念活动的一些评论，若干内容颇值得关注。如今，俄罗斯尚有7000名参加过二战的老兵在世。毫无疑问，这类亲历当年战火洗礼的英雄，随自然规律演进，将遗憾地越来越稀少。所以，俄方专家提醒，在未来十年内，关于战争的记忆实际上将仅仅留存于文献、书籍、回忆录以及博物馆展品之中。换言之，当代人如何运用尚存的最后机会，尽可能地留下鲜活的历史记忆，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话题。
同时，俄方专家提出，没有纪实知识支撑的对英雄事迹的神话化，与遗忘英雄事迹一样危险。上世纪70年代末，苏联电视台播出了罗曼·卡尔曼执导的20集纪录片《伟大的卫国战争》（编者注：该片英文名为《未知的战争》）。这曾被认为是迄今为止关于那场战争的最佳纪实作品。这部纪录片是苏联与英国和美国的工作室联合制作的。因此，尽可能争取多方联合制作，也许，是提供更有说服力的历史题材作品的有效方法。
中俄两国已有不少人文合作与交流，两国间的历史档案部门也有这样的合作。问题是，如何更为有效地利用这些已经形成的规范，产出更好的历史档案研究成果，不使其流于形式。此外，当美国好莱坞影片可能因贸易战而陷于难于交流之际，可向俄罗斯二战题材的文艺作品、包括电影、音乐、绘画、文学作品提供更多准入的机会，以提升认知水平。
科尔图诺夫：在寻找新的事实和故意篡改历史之间，应该有一条明确的红线。前者是对真理和理解的崇高追求，而后者是试图修正过去事件，以支持当下政治目标或个人野心的可悲企图。
西方歪曲二战的最形象表现是：现在非常流行的一种主张，即纳粹德国和苏联应共同对战争的开始负责。这一观点不仅得到了一些边缘政治团体的支持，也得到了欧洲议会的支持。当然，把纳粹和苏联、希特勒和斯大林等同起来是无稽之谈，完全忽视了欧洲法西斯主义的历史，以及俄罗斯一再试图说服英国、法国和波兰结成反对这一主义的联盟。
同样，当代西方对二战的叙事，越来越多地将其描绘成一场所谓的“善与恶”、“自由与暴政”、“文明的自由主义”与“野蛮的极权主义”之间不妥协的斗争。在西方的一些叙事里，西方越来越不愿意承认这两个国家对打败纳粹德国和军国主义日本的决定性贡献。
中国提出建设性原则有助于解决乌克兰危机
澎湃新闻：4月28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宣布将在5月8日至11日期间实施为期3天的停火，以配合纪念活动的举行，并希望乌克兰也遵守这一停火倡议。但这份声明遭到了乌克兰方面的质疑。俄乌冲突已经延宕了3年多时间，中国也一直坚持劝和促谈。俄乌之间实现最终和平的症结在哪里？中方提出的“四个应该”等解决乌克兰危机的主张，以及发起成立的“和平之友”小组等机制，在解决乌克兰危机方面又发挥了怎样的作用？
冯绍雷：乌克兰危机目前正处于一个非常不确定的十字路口。一方面，4月中下旬以来美国率先透露了有关俄乌和谈的方案，内容包括认可俄罗斯对克里米亚的拥有、不要求俄军撤出乌东部四州、逐步撤销对俄制裁和确认乌克兰不加入北约等。但是，不光乌克兰方面拒不接受，俄方则通过拉夫罗夫外长的声明，提出了基于原先立场、但更为明确的六点声明。俄乌双方的立场愈益对立，一时间还看不到俄乌冲突有任何解决的前景。
但另一方面，美国关税大战的陷于困境，使特朗普政权面临中期选举之后共和党在国会可能失势的局面。而俄罗斯经济在2025年一季度出现放缓趋势，加上油价下跌对财政情况所造成的挑战，俄罗斯对战和取舍也会做精心考量。而欧洲一方面虽力挺乌克兰，但看不出有多少实力能在没有美国支持的情况下，支撑乌克兰战胜俄方。所以，战事延宕意味着更大的风险。在各方欲战还难、欲罢不能的两难格局下，就存在着劝和促谈的一线可能。中国与其他新兴经济体国家虽不是当事方，但所提出的一系列建设性建议原则，还是在艰难条件下存在发挥作用的空间。
科尔图诺夫：俄乌两国都有很多对妥协的和平解决方案不感兴趣的鹰派人士。
在乌克兰，这些人仍然希望如果冲突再持续几年，乌克兰可以在战略上击败莫斯科。俄罗斯鹰派显然指望乌克兰发生内部暴乱和政权更迭。
从理论上讲，双方都应该对停火感兴趣，但双方都担心对方可能会利用军事行动暂停的机会重新集结、补给，将预备役带到前线，重新开始冲突。因此，重要的是，停火不应冻结冲突，而应转变为持久的和平协定，中国提出的许多想法有助于达成此类协议。
澎湃新闻：一些分析认为，在解决乌克兰危机问题上，中国虽然表示自己是“中立”的，但实际行动和立场却更加偏向俄罗斯。您如何看待这种观点？
冯绍雷：俄罗斯与乌克兰都是中国的友好国家。俄乌冲突有着非常复杂的历史经纬，中国也一再重申按照联合国宪章精神来处理国与国之间的纷争。中国反对以武力和战争解决争端，尤其反对核战争。没有任何理由与事实可以指责中国拉偏架。
科尔图诺夫：我们应该记住，这场冲突不仅是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冲突，也是俄罗斯和北约的冲突。
中国在冲突的第一层（俄罗斯-乌克兰）上保持中立，在第二层（俄罗斯-北约）上有自己的考虑。北约不仅对俄罗斯构成安全挑战，对中国也是如此。北约打算将其活动范围扩展到印度-太平洋地区，这是中国关注的一个问题。当然，在这场冲突中，人们不能把中国定位为俄罗斯的盟友。
中俄携手推进多边合作模式
澎湃新闻：中俄都强调维护多边主义。如何通过联合国、金砖国家、上海合作组织等机制，推动与全球南方国家之间的合作？
冯绍雷：当国际社会正在真正开始进入一个“多极世界”之际，实际上极为重要的问题，乃是是否具有成熟的国际机制去协调多极世界、多力量中心、包括广大南方国家之间的相互关系。
一方面，上述全球国际组织与区域国际组织都承担着推进秩序顺利变革的重任，但是，另一方面，多边力量之间的协调难度、资源不足的牵扯，都影响着国际组织的功能发挥。在这种形势下，还是要寻找到最有利的时机、最有效的途径，去推进国际组织的功能优化。比如，联合国体系本身正在酝酿重大改革，上合组织正在寻找更为灵活的方式推进多边合作，这些都是事在人为的体现，值得下功夫探索。
科尔图诺夫：中国和俄罗斯通过金砖国家和上海合作组织等新的非西方多边组织，以及20国集团、亚太经合组织，尤其是联合国安理会等共同组织中的积极合作，播下了新机制的种子。
所有这些平台都是学习、实践新的、真正多边主义规则的全球学校（global school）。这种多边主义是横向的而不是纵向的，是具包容性的而不是排他性的。从这个意义上说，金砖国家和上海合作组织等机制，与美国领导的如北约、奥库斯等组织有很大不同，它们更像是一个班级，但没有严厉的老师和听话的同学这样的区别。
建立这样一种新的多边合作模式并不容易，但在过去几年里，中国和俄罗斯在推广这些模式方面取得的进展令人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