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东方
俄罗斯的普京今天飞抵北京。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访华,但每一次,我们都不禁会问:会有什么不同么?
作为一个前超级大国,或者说,作为一个在战略上、政治上,包括资源上仍有着全局性影响的大国,俄罗斯的举手投足牵动着当前国际社会的神经,也折射出漫长历史投下的光影。
俄罗斯处于欧亚大陆的东西方文明结合部,北起波罗的海、南至小亚细亚和中亚、东临乌拉尔山脉一线,西抵东部欧洲。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斯拉夫人、日耳曼人、中亚各族,乃至犹太人、吉普赛人杂居生活;天主教、东正教、新教、伊斯兰教等各种宗教、教派交错并存。在各民族、文化漫长冲撞的基础上,形成了俄罗斯异常复杂而又独一无二的人文景观。
从静态的角度看,俄罗斯以斯拉夫原始文化为主干,吸收欧洲文明、伊斯兰文明、犹太文明乃至远东文明,形成了一种既有西方式的理性主义与抽象思维,又有东方式的内省文化与神秘主义的文明型态。它既引进欧洲式的商品型态,又保持着中央政权的严格控制。从动态的角度看,结合部文化以“慢一拍”的节奏、混合多元的姿态,追随着近现代欧洲工业文明的步履向前推进。三百多年来的俄罗斯历史大概没有脱离过这样的轨迹。
看西方时,俄罗斯人的确能够惟妙惟肖地把握西方文化的精髓。无论是叶卡特琳娜女皇按西欧制式修订法典,还是柴可夫斯基创作不朽的“悲怆”,都透露出俄罗斯民族不甘落后,事必争先的豪迈气概。但是,我们又发现,无论怎么学,俄罗斯都不够“西方”,在它前进的脚步中,总不免残余东方历史的深重痕迹。在彼得大帝直至斯大林的漫长历程中,人们在赞羡这个民族强大的学习能力和一往无前的决心时,总也不免为它为“西化”所付出的沉重代价而扼腕叹息。
普京在多大程度上既承袭着历史,又将在多大程度上超越历史?在史无前例的动荡之后,他如何引领俄罗斯自重于世界民族之林?这里寄托着千万俄罗斯人的期望,也饱含了万千中国人的关切,毕竟一部中国史是无法删除它与俄罗斯“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的。
三个月前,亨利·基辛格在《华盛顿邮报》发表了一篇题为“变化不定的全球秩序”的文章。大意是,伊拉克战争所引发的大国关系调整正处于一个关键时期,它涉及国际舞台上的所有演员,关乎根本理念的转变而不仅仅是战术问题。这位战略大师的结论是:“世界事务的重心正在向太平洋转移。”应该说,这不是他的一己之见,而是诸多政治家和舆论所持的共同观点。
对“东移说”,人们有多种不同的诠释,比如,我们常常听到的对于中国未来的乐观估计。且不论这些判断是否准确,我们至少可以此照观俄罗斯外交的动态与趋向。事实是,较之四年前,普京外交已显现出“东移”的微妙变化。读者们大概还记得,普京是高举着“回归欧洲”的大旗开始其总统之旅的。作为总统,普京首访的国家是英国,他明白地说俄罗斯“属于欧洲文明”,至于其外交优先考虑的自然也是加强与欧洲的关系。而到了今年春天,他第二度出任俄罗斯总统时,这样的热情是消减了。在5月发表的国情咨文中,普京指出:“今天,亚洲和太平洋地区正在成为世界经济发展最活跃的中心,有必要把旨在同该地区加强关系的外交路线同俄罗斯的内政课题紧密联系起来。”著名学者卡拉加诺夫为这段话作了如下的注脚:1999年底和2000年初,普京开始了以欧洲为中心的外交尝试,但这一政策没有成功。这是因为客观形势,因为我们的政策不够系统,更是因为欧洲的封闭性,而这,就促使我们在地缘政治方面采取多元政策,包括与亚洲国家接近的政策。看来,除去太平洋的与日俱增的吸引力,北约与欧盟的同时东扩以及诸多使俄罗斯感到难堪的做法,也是迫使莫斯科重新“看东方”的原因所在。
当俄罗斯和中国这两个巨人重新站在一起的时候,关于“东方兴起”的话题大概又会令国际舆论多一份预期与揣测。虽然未必会拘泥于细节,但是普京此番北京之行势必将中俄关系继续推向前进。
(作者系华东师范大学俄罗斯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