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拿大:西伯利亚水电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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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07月14日09:32 时代周报
本报记者 张子宇
在西伯利亚博古恰尼这片冰冻的土地上,一座巨大的水坝耸立在过去水流湍急、雄伟壮丽的安加拉(Angara)河之上。
在这条起源于贝加尔湖,最终汇入北冰洋的大河之上,并不只有这一座水坝。在伊尔库茨克(Irkutsk)、布拉茨克(Bratsk)和乌斯季伊利姆斯克(Ust-Ilimsk)三地,安加拉河被截成了几段。对于当地政府和商人来说,那些蜿蜒穿过西伯利亚松叶林的大河,不再仅仅意味着大马哈鱼和水獭皮,而是变成了电力单位—这将带来丰厚的回报。
正是这种前景,吸引了俄罗斯富豪和外国投资者前往这个偏僻之地建造一座大坝。高坝本身已经几近完工,估计整座发电站将在2012年4月发电。
水电站的拥有者、俄罗斯铝业巨头奥莱格·德里帕斯卡(Oleg Deripaska)正雄心勃勃地要把西伯利亚变成一个“新加拿大”。加拿大仅次于中国,是世界第二大水电生产国。
从聚宝盆西伯利亚向中国输电,使其成为新加拿大,确实是一项值得憧憬的事业。
北电南送到中国
“能源出口已经成为俄罗斯目前的主要产业支柱。以往俄罗斯的能源市场在欧洲,中国目前是全球最大的能源增量市场。俄罗斯的出口主要以常规能源为主,以往水电讨论得比较少,但是由于中国的电力需求呈现一个往上走的趋势,所以这种合作是有前景的。”厦门大学能源研究中心主任林伯强教授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
“中俄输电贸易合作的历史很早,可追溯到中苏关系正常化阶段。”华东师范大学俄罗斯研究中心副主任杨成告诉时代周报记者,“1988年,黑龙江省电力工业局同阿穆尔州电力部门签署了供电意向协议,明确以‘边贸易货’的方式向中国供电,长期合作20年。虽然前苏联的解体打断了合作进程,但俄罗斯独立后,中俄电力合作得以恢复。从俄罗斯的布拉戈维申斯克市到中国黑河市的220千伏输电线路(简称‘布黑线’)于1992年正式投入运行。1996年,从俄罗斯锡瓦基到中国大兴安岭的十八站输电线路(简称‘锡十线’)也开始传送电力。到2005年止,黑龙江省通过这两条线路从俄罗斯所购电力超过16.5亿千瓦时,进出口总值3540万美元。”
2005年和2006年,中国国家电网公司与俄罗斯统一电力公司先后签署了两份合作协议书。根据双方合作计划,中俄电力合作拟分三步走:从俄罗斯远东电网向中国东北黑龙江电网送电,年供电量36亿-43亿千瓦时;到2010年,开始通过正负500千伏直流输电工程,从俄罗斯远东电网向中国辽宁省电网输电,年供电量为165亿-180亿千瓦时;2015年以后,开始通过正负800千伏直流输电线路,从俄罗斯远东电网或东西伯利亚电网向中国东北或华北送电,年供电量在380亿千瓦时左右。
2009年9月,由两国领导人批准的中国东北地区与俄罗斯远东及东西伯利亚地区合作规划纲要中也将有关输电贸易合作的项目列入了重点项目清单。
“向中国远程输电既是纾解俄东部地区水电过剩困境的重要出路,也可为两国合作增添新的增长点。俄罗斯十分清楚,要想实现世界能源大国梦,就必须抓住中国这个大市场。整体而言,相对于石油、天然气、煤炭和核电合作,直接从俄罗斯引进电力合作较为顺利。而且,中俄电力合作不仅局限于直接购买电,还包括线路架设、设施制造、设备供应等电力行业的各方各面。”杨成总结。
2006年,俄罗斯向中国输电达到5.2亿千瓦时(度),比2005年增加3000万千瓦时。日本富山大学的学者维克多·楚拉雪夫 (Victor Churashev)和 维塔莉亚·马尔科娃(Vitalia Markova)预测,从西伯利亚往中国真正大规模输电将始于2015年,达到360亿千瓦时。而根据英国广播公司(BBC)的报道,中国希望到2020 年,俄罗斯能向中国提供每年600亿千瓦时的电力。
在这样的远景诱惑下,一系列项目应需而生。
德里帕斯卡的雄心
实际上,博古恰尼水电站的建设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70年代。水电站的建设先期准备工作开始于1976年,两年后完成设计,到1980年正式开工。前苏联也是世界顶级的水电大国,建有许多著名的水电工程,如在西伯利亚的萨扬舒申斯克水电站、在叶尼塞河上的克拉斯诺亚尔斯克水电站等。但是随着前苏联从勃列日涅夫时期的全面扩张转入戈尔巴乔夫时期的收缩,这个工程的进度就开始变得极为缓慢,遥遥无期。
不过随着一批经济寡头的崛起,安加拉河的丰富水电资源又成为香饽饽。2005年的时候,全球第二大水电公司,“俄罗斯水利发电公司” (RusHydro)和德里帕斯卡的“俄罗斯铝业联合公司”(Rusal,简称“俄铝” )一起对这里进行了融资,重启这个水电站的建设,并扩展为“博古恰尼能源冶金综合计划”。而2010年的时候,这个水电项目还得到俄罗斯发展银行注资 500亿卢布(约17亿美元),显示了俄罗斯经济界对开发西伯利亚水电前景的看好。
德里帕斯卡认为:“这将是一个黄金机会,俄罗斯因此能够分享到亚洲国家的经济增长。我相信西伯利亚的GDP增长有望在未来15年翻三番。”作为俄罗斯新一代经济寡头的代表,德里帕斯卡2010年在《福布斯》杂志评选的世界富豪排行榜中列第57位,2011年估计财产在168亿美元左右。他和俄罗斯总理普京的私交密切,不过也因为旗下工厂出现劳资纠纷而被普京当众“训斥”。
和世界上其他大型水电站一样,博古恰尼水电站是一座让人惊叹的工业美学奇迹。其横切面长达3公里,坝高80米,完成蓄水后水深达70米之多。水电站计划安装9台大型涡轮发电机组,当全部开动以后,将能够发电170亿千瓦时一年。作为“博古恰尼能源冶金综合计划”的一部分,博古恰尼水电站所发电量大部分都将供应给在安加拉河下游的一座计划年产60万吨的铝厂。然而富裕出来的电力则会输入俄罗斯电网,最终出口到中国。
“我们绝不会错失这样重大的机遇。”德里帕斯卡自信满满地表示,“人员、竞争力、技术和隔壁的巨大市场,一切都准备就绪了!”事实上,看好中俄两国电力合作远景的,远不止德里帕斯卡一人。
2011年2月,俄罗斯最大私营发电公司,“欧洲西伯利亚能源公司”与中国长江电力股份有限公司的全资子公司中国长电国际(香港)有限公司(简称长电国际)成立了一家合资公司YES Energo。YES Energo在香港注册,注册资本为600万美元,欧洲西伯利亚能源公司及长电国际各占50%股权。
作为上市公司的长江电力是中国最大的水电设备生产企业,也是世界同类型企业中的佼佼者。而欧洲西伯利亚能源公司拥有4座水力发电厂和14座火力发电厂,总装机容量约为1950万千瓦,其中1500万千瓦来自位于西伯利亚的大型水力发电厂。2009年,该公司生产的电量约占俄全国发电总量的9%。
“与欧洲西伯利亚能源公司确立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对集团未来发展至关重要,相信YES Energo的成立能够获得双赢效益,将中俄电力合作提升到新水平。”针对这项合作,长江电力董事长曹广晶表示。欧洲西伯利亚能源公司董事长安德烈·利哈乔夫(Andrey Likhachev)则认为:“YES Energo是中俄企业结成战略联盟、塑造未来能源行业的典范,与长江电力的携手合作将促进俄罗斯西伯利亚地区的开发,促进中俄经济发展。”
除了德里帕斯卡和欧洲西伯利亚能源公司外,西西伯利亚电力公司也计划在2015年以前在阿尔泰地区修建15座小型水电站,以便乘上中俄电力贸易的快车。
把西伯利亚变成新加拿大并不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即使从纯粹的经济问题出发,质疑的声音也一直未息。
远东开发存隐忧
日本富山大学的学者维克多·楚拉雪夫(Victor Churashev)和 维塔莉亚·马尔科娃(Vitalia Markova)就在他们的研究报告中提出,西伯利亚是否真的在未来用足够的电力供应给中国?考虑到当地薄弱的基础设施建设和许多发电厂的严重亏损,大上项目是否就一定会带来经济回报?另外西伯利亚向中国供电,也会削弱对俄罗斯欧洲部分的电力供应,俄罗斯未来的电力供应需求增长也同样可观。
对此,俄罗斯国家电力研究所的一名专家表示:“考虑到中国迅速增加的能源消费将很快耗尽目前作为中国能源基础的煤,向中国出口电从长远来说是有利可图的。”楚拉雪夫和马尔科娃也承认,“在亚洲,可以作为中国电力来源的国家几乎没有,如果双方能够在价格上达成一致,未来10年中国将从俄罗斯买更多的电。”
另外,开发西伯利亚是从帝俄时代到前苏联到现在俄罗斯一直坚持的国策,但是效果一直不佳。“首先是资金短缺问题。有消息称,俄罗斯东部地区 100多个大型项目在2015年前需要约2300亿美元的投入;其次是人口锐减带来的劳动力短缺问题,远东在前苏联解体时大约有800万人,目前只有 650万左右;再次是基础设施严重滞后,仅此一项,俄政府可能需要投资800亿-1000亿美元。截至目前,俄远东和西伯利亚地区发展尽管取得不小进步,但整体上仍不容乐观。前苏联解体后,这块广袤土地上的GDP总量一度只占全俄的6%,而其生活成本则高出全俄平均水平近40%。”华东师范大学俄罗斯研究中心副主任杨成分析西伯利亚开发遇到的困难。
如果西伯利亚的开发整体裹足不前,那么电力事业也不太可能一枝独秀。
另外,事故频发的俄式工业“传统”也让人不太放心。2009年,萨扬舒申斯克水电站就发生了一起重大事故,造成75人死亡85人受伤,这是俄罗斯历史上最严重的工业事故之一。这座水电站位于叶尼塞河上游,在俄罗斯联邦哈卡斯共和国(Khakassia)境内。其总装机容量640万千瓦时,是俄罗斯第一大水电站和世界第六大水电站,1978年建成时还是亚洲第一大水电站。后来,有7人被起诉,包括水电站的正副负责人。
中国方面也有质疑的声音出现,有人担心是否会因此在未来的电力供应上依赖俄罗斯—如果出现断电,那么危害会强于断油。就如同俄罗斯对欧洲打的“断气牌”一样。毕竟,石油供应停止,可以用石油储备,也可以从其他渠道获得石油。
“俄罗斯的电力是对中国电力需求的一个补充,但是与中国整体的电力需求相比,再怎么大,也是一个局部的量,所以无需担忧我们会变得依赖于对方。” 厦门大学能源研究中心主任林伯强分析,“相比于从非洲、中东和拉美获得石油、煤和天然气来说,从俄罗斯输电还是比较安全的。因为中国从俄罗斯买资源和输电,只需要和俄罗斯进行交接,这和我们需要通过漫长的海上运输线把资源运回来相比大大的便宜和安全。另外俄罗斯作为一个大国,政治上比非洲、拉美和中东国家稳定,所以中国和俄罗斯进行这样的合作应该是双赢互利的。”
民生与环境之痛
如果以上的一些困难还只是一种预测和分析的话,那么在大规模建设水电站的过程中,一些直接的问题就早已暴露了。
和许多在经济不发达地方进行的大规模开发计划一样,“新加拿大计划”对当地人来说也免不了成为一把双刃剑。针对其的抗议不时出现。在博古恰尼水坝周围,一些有数百年历史的居民点在燃烧。当地那些数千年来都依靠农业和渔业为生的居民被“劝说”离开自己的家园,当他们走后,房子就被烧掉,以防再有人回来。
“很多老人失去了他们的小木屋、小花园和几十年的邻里关系。”当地居民亚历山大·布柳汉诺夫(Alexander Bryukhanov)抱怨,“他们搬到了科金斯克(Kodinsk)这类大城市那些粗制滥造的筒子楼里,很多人因为不适而去世。”所谓“大城市”,也只是相对于西伯利亚的标准而言,很多不过万余人口。
另外一些人则被安置到一些小村,比如Prospikhino。这里的条件更差,很多房子已是危房,在夏季常遭洪水侵袭—和俄罗斯其他很多地方相似,在西伯利亚的夏季,洪水泛滥是常见灾害。
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康斯坦丁·巴度布尼(Konstantin Poddubny)常常骑着他的乌拉尔式摩托车去看看自己的老家,为了修建水坝,他们离开了家乡,但并未得到令人满意的补偿。“他们许诺给我们房子作补偿,结果很多人没有得到,反倒是一些和水坝移民无关的人住到了那些本应属于村民的楼房里。”
许多当地人都认为,水电站有重复建设之嫌。“在这里,许多水电站都亏损严重。”他说。
同样压力还来自于环保组织,“河流国际”(Rivers International)的工作人员亚历山大·科罗托夫(Alexander Kolotov)批评:“一系列的水电站建设将严重威胁到西伯利亚的自然环境,改变那些河流的水文环境,水库会淹没很多森林。”环保工作者发现,很多原来的湖泊和河流因为水坝变成了沼泽,这显然不是一个好兆头。
实际上,在西伯利亚和远东滨海地区,中俄各种经贸合作的议题都难免要遭遇一些民族主义的鼓噪,一些极端的排外声音经常令人感到不安。如果不能排除这些噪音的干扰,中俄两国在输电乃至对整个西伯利亚地区的开发合作上都不免受到影响。
不过林伯强认为:“由于有巨大的商业利益,在这个面前,民族主义的反弹不用过于担心。”杨成也表示:“从最近几年来俄罗斯官方的表现看,俄在开展对华地区合作方面的态度日趋积极。首先,俄东部开发战略实施力度加大,并且从过去的安全优先转变为发展优先。从中央到地方,从官员到实业界,俄方开始集中精力谋发展。从我本人最近几年参加的远东国际经济论坛和贝加尔国际经济论坛情况看,俄罗斯远东和西伯利亚各联邦主体均将推介投资项目作为绝对优先方向。以经济合作为桥梁融入亚太一体化进程的思路日益明朗;其次,俄对与中国开展地区合作积极性日增,且对远东和西伯利亚各联邦主体的对外合作减少限制,更多照顾地方的实际利益,开始全力推进中俄地区合作,而不是最初出于政治需求口惠而实不至的相对消极立场。”
“必须加强国内从事对俄地区合作的部门和企业的管理,提高对俄民族性格、企业文化等各方面知识的认识,注意开展与俄合作的方式方法,构建良好的合作形象。总而言之,不要因为我们自身的处置不当破坏来之不易的中俄地区合作大局,尊重各自最关注的利益,维护最基本的道义精神是推进中俄地区合作不可逾越的底线。”杨成也提出了这样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