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经济报道》:普京式转型-可控民主下的弹性威权
来源:21世纪经济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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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京式转型:可控民主下的弹性威权
21世纪经济报道 马凌 2012-03-10 01:56:49
核心提示:3月5日,Alexey的俄国友人在普京当选新一届总统的消息揭晓后,加入了反普的游行队伍。
“12年了,他还没有干够吗?”来华留学的俄罗斯大学生Alexey在评价普京时说,“我不喜欢他一个人不停地当选。”
3月5日,Alexey的俄国友人在普京当选新一届总统的消息揭晓后,加入了反普的游行队伍。
一个月前,Alexey和他的朋友曾并肩作战。尽管2月4日那天气温降至零下25度,但游行仍然聚集了3.4万俄国人。他们佩戴着白色缎带,高喊“诚实选举”、“反对腐败”,乃至激进的“开除普京”。
反普派在十字路口撞见了对手——拥普派集结了比他们多5倍的民众,喊着简单而统一的口号:“绝不允许瓦解国家”。
同样处于十字路口的还有俄罗斯的命运。在普京掌权12年来,这是俄国民众第一次表现出大规模的反普情绪。普京的威权政府今后将何去何从?
Alexey生于1988年的前苏联航天城朱可夫斯基。他为自己的家庭感到自豪:母亲是老师,父亲是工程师,还有和蔼的祖父母——这简直是英文教科书里标准的幸福家庭。
然而,一夜之间,这一切化为乌有——伴随着苏联解体,工程师失业成了地勤,教师的工资变得仅够糊口。
为了彻底摧毁社会主义制度的土壤,叶利钦决定实行西方自由主义经济学家开的药方。他将国营企业私有化、放开价格管制,但“休克疗法”却令俄国经济一蹶不振,通货膨胀率高达892%,生活物资极度匮乏。
“我在学校里吃了好几年土豆加白菜。”Alexey对童年时代单一的饭菜记忆犹新。
但他只隐约记得叶利钦炮打白宫的画面。1993年10月,叶利钦不满于长期以来的“府院之争”,用大炮迫使杜马解散。此举被西方媒体讥为“亲手毁了他缔造的俄国民主制度”。
同年12月,叶利钦修宪,赋予总统凌驾于三权之中其他两权之上的权力,一举奠定“强总统、弱议会、小政府”的政治格局。俄国总统变成了“超级总统”。这一年被称为俄国民主的转折之年。
普京上台之后加剧了对地方资源的整合。2000年5月,他派出七位全权代表分管各联邦大区。2003年,通过整治霍多尔科夫斯基、别列佐夫斯基和古辛斯基三大寡头,普京将俄罗斯的油气资源重新收归国有。2004年,普京在第二任期内,废除了选民选举地方首长制度,改为总统直接任命地方首长。
“这形成了垂直管理体系,他没有了竞争者。”Alexey在评价普京此举时说。
2008年爆发的金融危机却令普京的威权政府暴露出阿基利斯之踵。此后三年,俄国的GDP增长仅为3%,通货膨胀率却徘徊在7%的高位。低迷的经济加之于长期以来的官僚腐败和社会分配不公,令俄国中产阶级怒火难耐。
俄罗斯人Larisa于2008年来到中国教书。她每半年回国探亲一次,却发现那里的情况越来越糟——Larisa来自俄罗斯小城海参崴,但现在那里的房价涨得和上海一样贵。
2011年12月的杜马舞弊丑闻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俄国民众走上街头抗议统俄党舞弊,直接将矛头对准普京。
统俄党=政权党
统俄党并非从一开始就是“普京党”。“它最初是一个经理人政党”,Alexey说。他记得,是精通经济学、时任莫斯科市市长的卢日科夫缔造了这个党。
2001年,由卢日科夫和普里马科
夫领导的“祖国——全俄罗斯联盟”与团结党合并形成统俄党。2007年,该党被普京相中,推出了名为“普京计划”的改组方案,并借助普京的人气,获得了杜马中超过2/3的席位,达到宪法多数。
随着统俄党的走强,俄罗斯政局发生实力对比,左派政党一路走弱。“普京上台后,俄共明显被边缘化。”塔斯社政治分析员Fedor说。
普京对俄共猛下狠手,是出于对叶利钦教训的忌惮。
悬殊的实力差距给叶利钦政权造成了极大的麻烦。在1995年的杜马选举中,俄共掠取了450个席位中的157席。在1996年的总统选举中,俄共领导人久加诺夫连闯两轮,最后差点险胜叶利钦。
为了尽可能地吸引选民,统俄党号称代表中右势力。然而,对统俄党是政权党的质疑自2007年起就与日俱增。“你不是统俄党的人,就很难得到提拔。”Alexey提出自己的观察。在中央民族大学孟凡东教授看来,统俄党在很大程度上依附于总统,它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执政党。
“俄国的整个政治生态围绕的是克里姆林宫,而不是议会。”华师大俄罗斯研究中心副主任杨成进一步指出。
“俄罗斯没有右派。”俄罗斯远东所专家彼得罗夫斯基说。改革20年来,中派成为主流,左派沦为第一大反对派,然而右派选民(多为中小企业主)的声音却很少得到反映。
这既是此次抗议人群多为中产阶级的原因,也是寡头普罗霍罗夫在竞选中赢得不少中产阶级选票的原因。
可控民主:俄式强人政治
尽管民众可以上街游行抗议,但是在超级总统和政权党的政治框架下,俄国的民主力量还是得不到保证。普京已在《普京文集》中明确指出,“从未来中期发展来看,俄罗斯需要的是强有力的总统政权。其他的形式我无法想象。”
Larisa对此感到悲观。“我不喜欢普京,可我找不到人替代他。这不像冰淇淋,你没法说不喜欢就可以扔掉不要。”她说。
另一方面, 面对长期沉默的右派爆发出的呼声,普京采取灵活的身段加以调整。今年1月,普京在竞选文章中明确提出,他将恢复2004年废除的地方行政首脑直选制度。2月,普京还表示考虑在俄国境内建立一个类似英国海德公园之处,欢迎民众的不同声音。
“普京的威权体制比较富于弹性,他会以相当实用主义的态度,维护俄罗斯的稳定和进取。”华师大俄罗斯研究中心冯绍雷教授在评价普京的变化时说。
据杨成副教授分析,俄罗斯未来的发展大致有三种可能性。一是回到勃列日涅夫晚期,陷入“有增长无发展”的停滞状态;二是回到前苏联时期采取压制手段,或有重现“哲学船事件”的可能性;三是普京在年轻人参政的压力下进行自我修正。
至于俄罗斯究竟走哪一条道路,这取决于俄国的政治环境——可控民主还能持续多久。
可控民主是俄罗斯独特的发展模式。尽管俄罗斯有反对党,但它们是“口袋中的反对党”,没法和统俄党形成共治,更遑论弹劾总统。按照西方政治学理论,经过两次政党交替,才标志着一个国家民主制度的成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俄罗斯的民主还远未成熟。
普京曾多次表示,俄罗斯的民主政治建设将遵从国际社会普遍的价值标准,但具体的执行问题必须要由具体的历史时间和条件决定。
“中产阶级开始成熟,他们厌倦威权;信息社会又引发了舆论环境的改变。俄罗斯已经不再需要延续威权主义政治模式了”,俄罗斯政治技术研究中心主任伊戈尔布宁如是说。
“我不害怕”,Alexey坦然地说道,“我们抗议就是为了使改变成为可能。